這一回,我是一捆一捆地用塑膠繩綁著一本本尺寸相當的書,準備送到大樓的地下室,由二手書店論斤帶走。我沒過往很多年的不捨東、不捨西,看來我只是篤定要讀的、已讀的、不讀的書,這樣就足夠心理平衡了。貸款便是這樣,我從書堆中整理出一落最早出版的詩集:《在血泊中航行》。1987年《人間雜誌》出版。我用抹布擦拭書頁時,留下厚厚一層的溼塵,是黑汙的泥塵。我翻閱書頁,牛皮紙的封面,上有簡單的一枚指紋當設計,下面是一頁孤舟。那枚紋還真像是水中的波痕……。我去翻它,感受到時間的痕跡。我發現自己寫了一篇長長的序言,最後引用了顧城的這首兩行詩: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╱我卻用它尋找光明。」我細細一數,都快30年的時間過去了!

真是這樣嗎?只能相信真是這樣……。

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──顧城



自寫自在-歲末雜想

中國時報【鍾喬】

「民眾戲劇」與其說是戲劇創作的選項,倒不如說是身體行動的踐履,當然,期間涵蓋這樣或那樣相關劇本、詩歌、文宣檔案甚或令人厭煩的企劃案的寫作。人們問我,而我也常常自問:「那麼,到底改造了什麼?或者抵抗了什麼?」我說:「從未抵達,從未放棄」。這麼回答時,還是為了回應魯迅的那句名言:「其實地上本沒有路,走的人多了,便生出了路來。」



時間的那頭,1980年代中期,是我人生前半,相當具啟發性的階段。1980年代初期,從台中北上念研究所,逢上街頭運動勃興的年代。整個島,在胎動中意氣風發地展示著新生的跡象。那時,我也歷經當時「黨外雜誌」的洗禮,成了用盡各式各樣筆名寫批評戒嚴政體的作者,並被情治單位列入黑名單。但,這樣的隨意批評的文體,並沒有讓我感到志滿而流連其間。我還是想著青少年時期的寫詩歲月;還是不可抑止地在心頭朗讀著陳映真的小說。



於是回頭,我寫了幾些不論情境或筆調都不純熟的詩篇。其中一首〈此時唯有低沉的輓歌〉中,留下這樣的詩行:「此時唯有低沉的輓歌╱迴盪在黑暗的地層下╱唯有欲絕的悲慟╱復返於礦岩與煤層之間╱唯有死傷如暴戾的洪水╱劇烈地吞噬著生命」。這首詩,寫的是發生於1983年的海山煤礦爆炸事件。當時,數百具從礦坑中拖出來的焦黑屍身,全數幾乎是流離都市的阿美族原住民。是這樣的詩篇讓我與那個遠去的歲月,有了重新接頭的機會。當時,我在《夏朝雜誌》當文字編輯,這雜誌排我去採訪死難礦工家屬,我從而理解為什麼血汗勞動,會由被壓在底層的原住民來承擔涵蓋死難在內的風險。

內容來自YAHOO新聞

那是我開始將「弱勢者」以階級問題擺進自己寫作方向的起始點。這條道路,歷經這樣或那樣的推翻又重構,至今,未曾從我的視線中被抹去。這以後的1985年,我在陳映真先生的引領下,以《人間雜誌》寫作者的身分,投身鹿港反杜邦運動的現場,因為,採訪的對象是底層的蚵民。而蹲點式的報導寫作,從來又都不僅僅為滿足自身的創作而來,更多的是,從現場的參與找到一種干預現實的途徑。這樣的寫作,教育了一個剛剛開始習作的作者,如何回到個人與社會的對話關係中。當然,不受制於僵化的意識形態規範,是走在這樣寫作鋼索上,仍能維繫住平衡前進的關鍵。

曲徑如何帶來轉折。也是這條道路在「黑暗時」,如何以「黑色的眼睛看見光明」的瞬間。這瞬間,有時,稍縱即逝;有時,盤桓不去,便端看作者的創作觀如何被自我發現。在「反杜邦」的現場寫作上,至少,在與民眾找到對等視線的同時,跨國公司的汙染爭議,清楚房屋貸款地被寫作者與在地民眾共同地看見,並且凝視。當寫作完成不久並刊登在《人間雜誌》時,杜邦跨國企業並同時宣告不來鹿港設廠。

寫作於我,像似從來很少理所當然。這樣走來,一路也有35年以上的光陰。這35年當中的後來20年,我可以說甚少與文壇有互動或往來。我在去年的最後一日下午,在桌燈下翻閱自己的少作詩集中,一段寫在序言、也印在書面折頁上的文字,像是還說了點道理……。

寫作於我,像似從來很少理所當然。這樣走來,一路也有35年以上的光陰。這35年當中的後來20年,我可以說甚少與文壇有互動或往來,倒也不是什麼專注於負債整合書房寫作,以自覺免於溷跡文壇的名利。而是經由陳映真先生的引介,遠從1990年代始,我的人生中,出現了「民眾戲劇」的關鍵字語。我的身體裡萌生了「第三世界」的辭性。我並且發現,在這小小的島嶼上,從事文化改造甚或抵抗,從來都需迫切地感到自我更新方得以進步的重要。

從書架頂層掃了一層層厚墊墊的塵埃,為的是將多餘的書給清理後,送進二手書店。足足搬動了兩天的書,顯得腰痠背疼。我有數十年期間,雖搬過幾次家,卻從沒棄過書,就更別提廉價將書發售成二手貨了。然而,我終於還是得處理這件事的,因為,書把書架都壓垮的時候,便是重新思考書和自身相處的意義的時候了,不是嗎?

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

我在去年的最後一日下午,在桌燈下翻閱自己的少作詩集中,一段寫在序言、也印在書面折頁上的文字,像是還說了點道理。便抄在最後,當作對逝往歲月的追憶吧!我是這樣寫的:「文學以人為起點,也以人結束。有了人這個主觀能動的存在,社會、歷史、思想才得以衍生、凝聚,參與文學創作的具體行動。換言之,文學中人的地位與價值一旦被抽離、架空,代之以空洞的幻想或夢魘般的囈語時,則文學失去了傳達人的憧憬、希望的特質(應該加上:以及絕望時在黑暗中的抵抗);更無法在歷史的透視中,反映廣闊人民的苦難或歡騰(應該改為:表現底層與自身的生存與死滅)。」



新聞來源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自寫自在-歲末雜想-215006426.html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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